【文／廖志德 圖片提供／達志影像】
「我不完美，也不可能完美，但我可以學習。」這是影響微軟(Microsoft)文化相當深遠的新思維。長期以來，Microsoft就像叢林中的獅子，站在市場的高處，環視群雄、自得意滿，覺得自己無所不知，無須跟其他人學習，因此，只要有任何競爭者出現，唯一的戰略就是澈底擊敗對手，不是你死就是我活，更不用說是合作。
然而， 自從現任執行長納德拉(Satya Nadella) 上任之後，該公司展現出不同於過往的競爭姿態與風格── 知道自己並不完美，變得謙遜、變得比較低調、變得有同理心，願意抱持開放的心與競爭者合作，開始學習別人的優點與長處。
經過文化革新的Microsoft，不再像是高高在上的王者、不再自以為了解市場上的所有事物與發展，而是願意俯首傾聽來自客戶的聲音，願意用開放的心來接納其他公司的創新思維。現在，Microsoft 的企業文化是謙卑而富有同理心。納德拉在《刷新未來》書中表示：「我在改變，Microsoft 也在轉型改變。而改變的動力就來自同理心，以及想為他人賦能的盼望。」
轉型後的Microsoft， 跟他的新任執行長一樣，讓人跌破眼鏡。由於納德拉行事作風非常低調，帶給眾人的感覺是缺少領導人力挽狂瀾、開疆闢土的大氣魄。當時產業專家及媒體社群，普遍懷疑納德拉是否具有必要的權限與能力。結果，不被看好的Microsoft 不但沒有式微，在營收及獲利反而繳出不錯的成績單─執掌Microsoft 3 年的功夫股價就翻倍，市值來到2,500 億美元；納達拉本人，則在2019 年被《財富雜誌》(Fortune) 評為當年度最佳經理人。
2024 年初， 穩步增長的Microsoft， 更在AI 浪潮的引領下，來到歷史上的巔峰，成為全球市值最高的企業。然而，最近美國市值爭霸戰的競爭相當激烈，市值超過3 兆美元的Apple、Microsoft、NVIDIA 排行不斷洗牌，互有超越。
未來一年，哪一家公司會率先達到4 兆美元的歷史高峰，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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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說：Microsoft 現任執行長納德拉，低調溫和、願意傾聽，用卓越的成績證明其領導動能。
翻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爭鬥文化
企圖推動澈底的企業文化轉型，這項艱鉅任務在納德拉尚未接班前是不可能的。道理很簡單，承認自己的不完美，對於滿懷壯志、企圖心強烈的「微軟人」而言，似乎顯得不真實。因為公司過去的文化是「我們知道所有的一切」，身為無所不知的王者，自然容易表現表現出得理不饒人的挑戰姿態──談合作不可能，迫使對方臣服或許值得考慮。
充滿自信、敢於鬥爭的企業文化，幫助Microsoft 在市場上攻城掠地有如神助，不過也帶來發展的侷限，外部不但要應付四面八方的競爭對手，還要應付內部員工相互制肘的四分五裂。
早期Microsoft 在創辦人蓋茲及前任執行長巴爾默(Steve Ballmer) 的帶領下，培養出激烈戰鬥、捍衛領地的頑強性格。巴爾默的個性和納德拉有很大的反差，納德拉是待人有禮的謙謙君子，巴爾默則是霸氣十足、好大喜功的任性王者，喜歡燈光聚焦在自己身上，戰場上的他總是情緒激昂地鼓舞團隊，刺激大家義無反顧地奮勇殺敵。
巴爾默在1980 年加入Microsoft，擔任執行長職位長達14 年。任職期間對於Microsoft從市場小猴子崛起成為大金剛功不可沒，公司在巴爾默的鞭策下，超越IBM 成為電腦產業的霸主，奠定了MS-DOS 及Windows 在作業系統的統治地位。雖然巴爾默的戰功卓著，但過度自信的心態，卻讓Microsoft 大意失荊州，錯過在智慧型手機等行動事業的佈局，使得Apple有機會反超Microsoft 成為全球市值最高的公司。有好一陣子，Apple 光是iPhone 的營收就超過整個Microsoft。此外，巴爾默過度強調競爭及績效的領導風格，同時也為Microsoft 埋下衰敗的種子。
2011 年，前Google 工程師兼漫畫家康奈特(Manu Cornet) 針對 Amazon、Google、Facebook（現為Meta）、Microsoft、Apple、Oracle 等6 家美國科技大廠，畫了一系列有趣又傳神的漫畫，其中流傳最為久遠、被人廣泛討論的，就屬Microsoft 的組織圖：圖中有3 個小圓圈，圓圈當中是比較小的階層式組織架構圖，每個圓圈都拿著槍對著另外一個圓圈，充分展現出各自為政、爭奪資源、互相爭鬥的組織概況。
很顯然，在蓋茲及巴爾默強勢領導的帶領風格下，Microsoft 奉行的是叢林法則，不但對外勇於捍衛領土，對內「自己人打自己人」也不手軟。納德拉在《紐約時報》看到這幅諷刺意味極強的漫畫後痛定思痛，更加堅定改革組織文化的決心。好在納德拉接手時，Microsoft 像是傷痕累累的獅子群，有的傷痕來自對競爭者不必要的挑釁，有的傷痕來自內部的鬥爭，但整體而言，組織發展並不到病入膏肓的狀態。
此外，當時巴爾默已經看到問題所在，開始企圖改變原有的組織運作模式，只不過力有未逮，畢竟要改變承襲多年的行為慣性及領導風格是相當困難的。解鈴還須繫鈴人，這句話未必正確，有時讓新接任的領導人來打破僵局比較沒有傳統的包袱，改變組織慣性思維顯得比較有成效，換人做看看，對於當時的Microsoft 無疑是一劑良方。
融合長頸鹿基因的「新微軟」
相對於巴爾默的言行高調、不留情面、容易激動、習慣把重要的事情講3 遍，納德拉的表現則是低調溫和、願意傾聽、舉止頗有學著風範。納德拉的辦公，就像一座小型的圖書館，不但自己讀，還帶著Microsoft 的員工一起讀。納德拉剛接任執行長沒多久，就在第一次的高階主管會議發給每位主管《非暴力溝通》這本書，同時舉辦多次讀書會進行彼此的交流與討論，希望透過集體的閱讀，扭轉過度強調競爭的企業文化。
納德拉想要帶領組織重新找回Microsoft的靈魂，找回Microsoft 存在的理由，找回Microsoft 在數位時代的成長動能，而非暴力溝通當中特別強調的同理心，正是Microsoft 是否能夠成功轉型主要核心主軸。
美國臨床心理學博士馬歇爾(Marshall Rosenberg) 倡導的非暴力溝通，是以同理他人為核心的溝通方法。過去 Microsoft 喜歡用問題來挑戰對方的論點，很容易形成相互爭鬥與對立的態勢，有點像是馬歇爾形容的豺狼文化─擁有很強的控制欲與攻擊性、習慣自我防衛，凡事都要爭個你輸我贏。強調同理心的非暴力溝通，則是以長頸鹿為代表，因為擁有更高、更廣的視野，願意聆聽與包容別人的聲音。
形容Microsoft 是豺狼或許有點不倫不類，畢竟獅子才是森林之王，轉型後的Microsoft 擁有長頸鹿的基因，可以採取更高更遠的角度看待事情、思考問題、推動改革。
現在的Microsoft，用同理心領導團隊、理解客戶需求、整合合作夥伴的集體智慧與力量，應用溫柔、開放式的生態系統來成就所有人的願景，不再需要以咆哮聲宣示主權地位。
同理心在社會、經濟、科技變化快速的時代，更顯其重要性，唯有彼此同理，才能讓Microsoft 的10 萬名員工同舟共濟、協力前行；唯有更深層的同理客戶內在的渴望，才能開發出滿足需求的新產品與服務；唯有同理合作夥伴的立場，才能站在同一陣線共同探索未來，一起解決問題。
過去Microsoft 將Google 及Apple 等競爭者，視為漢賊不兩立的敵人，絕對不可能存在合作的空間。以智慧型手機為例，面對 iOS與Android 兩大作業系統， 為了超越對手，Microsoft 採取封閉式的生態策略，同時推出軟體與硬體來跟Google 及Apple 兩面作戰。和一個市場大金剛對打已經很吃力，何況是同時和兩個規模龐大的競爭者為敵。最後，Microsoft的智慧型手機及 Windows Phone 作業系統在兩大陣營的夾擊下雙雙落敗。勇敢挑戰入侵者的獅王性格，成為Microsoft 在行動通訊時代事業衰退的主要原因。
在敵人的場子發表新服務、新方向
納德拉用行動，宣示開放式創新的策略轉型
2015 年， 這位剛上任不久的掌舵者在Salesforce 的Dreamforce 年度開發者大會，公開宣佈開發應用於Apple iOS 作業系統的Office 套裝軟體，並且使用iPhone 進行產品展示，這種做法在巴爾默擔任執行長的時代是不可思議的。在敵人的場子、用敵人的產品，發表Microsoft 新的發展方向，納德拉巧妙運用Office 伸出友誼的橋梁，與生態圈中的競爭者合力共創未來，避免Microsoft 在智慧行動裝置不斷被邊緣化的危機。
不再唯我獨尊、不再以自我為中心，擺脫過去誇耀的作風，Microsoft 不再視自己為至高無上的規則制定者，而是呈現出平易近人的庶民風格。過去Microsoft 的宣言是：「讓每一個家庭、每一張桌子上，都有一台運行著Microsoft 軟體的PC。」換句話就是希望世界以Windows 核心來運轉。事實上真的有好一陣子，全球個人電腦有超過9 成配置的都是Windows 作業系統。
納德拉翻轉過去以Microsoft 為中心的視角，改變為以客戶、合作夥伴為中心的思考模式，Microsoft 新的企業宣言是：賦能地球上每一個人、每一個組織，讓他們成就不凡。
Microsoft 重新定位自己存在的意義，開始學習放下身段，從自我為中心，改為以客戶及夥伴為中心，不再以高高在上的帝王之姿出現在世人面前。這從舞台的高度及燈光的聚焦點，就可以看出端倪─現在演講的現場我們看不到2公尺高的舞台，行銷的聚光燈不再打在講台上的講者，而是聚焦在聽眾的身上。
成就Microsoft 繁榮的開放生態圈，不是只有一本書。「非暴力溝通」只是起步，培養「成長思維」(Growth Mindset) 是納德拉推動組織變革的另一大步。原因是Microsoft 除了強調競爭所造成的本位主義，還有過度沉溺於個人電腦時代榮景的問題，以為自己無所不知(Know-it-all)的固定心態，使得Microsoft 錯失智慧型手機的時代。
根據史丹佛大學心理學教授卡蘿．杜維克(Carol Dweck) 在《心態致勝》書中提出的論點，固定心態的人認為人的關鍵能力是天生的，天賦是固定的，認定自己擅長某些領域，對於其他領域則一竅不通，固定心態的人往往急於證明自己，他們選擇的是競爭而非合作，容易被現有的框架所限制。
擁有成長心態的人，則認為能力是可以培養的。雖然每個人都不完美，但是經由努力學習，可以不斷地推動自我成長。成長心態的人充滿好奇心、擁抱可能性，對於新知保有持續學習的動力。他們努力工作、發展有效的策略、爭取別人的協助與支持，進而創造出充分發展個人潛能的環境。
納德拉在Microsoft 推動擁抱成長心態的企業文化，用無所不學(Learn-it-all) 取代無所不知。傲慢、封閉、自我防衛、害怕失敗，是固定心態組織的典型特質；無所不學的成長型學習組織，則具有謙卑的思維體系。
承認自己的不足、重視別人的意見、勇敢坦承自己的錯誤，用開放的心包容彼此的不同， 相信每個人都有成長的空間，鼓勵員工只要努力不懈就會有所進
步，納德拉運用「無所不學」的概念創造一個永遠在學習、在成長的組織。
無所不學，讓組織成就不凡
建構無所不學的企業文化， 有助於Microsoft 打造以客戶及合作夥伴為中心的開放式生態系統，讓Microsoft 擁有更多元的知識及科技源頭，以及更豐富的市場資源，使公司策略變得更加靈活彈性，更能快速回應市場需求的變化。此外，隨著生態系統的越來越開放，Microsoft 發展出更加多元的價值結構。過去以2019 年起，Microsoft 透過投資OpenAI， 促成雙方策略聯盟關係，現在OpenAI 的自然語言處理模式已與Bing、Edge、Office、Windows 作業系統等應用進行整合，有助Microsoft 成為AI 產業的先驅。
Windows 為主軸的封閉式系統，逐漸由雲端平台 Azure 作為核心的開放式系統所取代，協助Microsoft 開發並整合更多的解決方案，並且針對金融、醫療、零售等產業，提供符合需求的應用工具。配合開放式創新的策略型態，納德拉開始藉由併購及投資，擴大Microsoft 所經營的生態圈：
2016 年，收購專業社交網站LinkedIn
2016 年，投資262 億美元收購專業社交網站領英 (LinkedIn)， 希望藉此強化微軟Office365 等雲端運用對專業人士的服務。納德拉相信，經由幫助他們更具生產力和更加成功，有助於實現兩家公司支持每個人和每家企業實現更大價值的目標。
2018 年，收購全球最大開源社群GitHub
2018 年，投資75 億美元收購全球最大開源社群GitHub，早期Microsoft 由於商業模式和Linux 開源社群有所衝突，彼此關係鬧得非常僵，巴爾默甚至稱Linux 等免費軟體是智慧財產權的癌症。現在納德拉將GitHub 納入旗下，並且保證其自由開源的特質，等於公開宣示擁抱開放原始碼，後來Microsoft 真的將Linux 核心納入 Windows 的核心功能，此舉對於他們推動雲端服務，等於打了一劑強心針。此外，目前由GitHub 研發的Copilot，已經成為全球最廣泛部署的AI 開發工具，使得Microsoft 在AI 領域更加如虎添翼。
2019 年，投資OpenAI 成為AI 產業先驅
最重要的投資，就屬OpenAI。自從2019 以來，Microsoft 累積投入137.5 億美元，當時納德拉憂心公司在機器學習的領域嚴重落後Google，於是決定透過投資促成雙方的策略聯盟關係。經過這幾年的發展，現在OpenAI的自然語言處理模式已經與Microsoft 的Bing 搜尋引擎、Edge 瀏覽器、Office 辦公軟體、Windows 作業系統等應用進行整合，強強聯合確實有助Microsoft 成為AI 產業的先驅，相對於Google 頗有後來居上的姿態。
然而，Microsoft 並非沒有隱憂， 由於OpenAI 是獨立的公司，擁有自主權可以跟任何公司合作。2024 年6 月，Apple 已經宣佈將ChatGPT 整合至其AI 系統Apple Intelligence當中，如何分散風險建立AI 自主性，成為納德拉的考驗。
培養同理心及成長思維，幫助Microsoft 建立起活力十足的企業文化，促成員工保持正向謙遜的良好心態，保持對未來願景的強烈企圖心，進而啟動永無止境的學習與探索旅程。
投身未知之境，有很大的機會可能失敗，但是擁有成長心態的人，永遠不會停止探索，他們相信自己有進步的空間，透過探索伸展自己的天賦與能力、超越自我設限、持續創新，達到成就不凡的境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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